01 四爷四奶奶
02 郭宝寨工作照
03 晚归
04 夏日
05 小河边
06 春(1987)
07 村妞
受访人:郭宝寨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以下简称郭)
采访人:段海康(中国雕塑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国雕塑学会理事,以下简称段)
段:郭老师好,《中国雕塑》每期专访一位有成就的雕塑家,采用访谈的形式,谈艺术家的人生历程、艺术发展、艺术观点。你是中央美术学院雕塑创作研究所的原所长,我有幸受杂志委托来你工作室采访你。我来之前看了一些你的背景资料,对你的陶艺作品我也比较熟悉。我想让你首先谈谈您从小到现在的艺术历程?
郭:童年对一个人的人生影响最大,摆脱不了,包括我现在说话还带着浓浓的乡音,我来北京的时候十几岁到现在五十多年了根本改不了,农村的童年时代对我一生的影响太重要了。我特别喜欢地方戏,因为从小就是梆子、评戏,地方戏伴着我成长,另外我在农村刚上一二年级的时候就特别重视写毛笔字。在河北家乡农村,我记得我们八、九岁就拿着墨盒上学去,学校在村关帝庙内。同学们趴在放倒的石碑上写大字,我们还用毛笔照着碑上的字写。我们那时候三年级就开始作文了,都是用毛笔小楷来抄写作文。毛笔字对我以后的发展影响太大了。我觉得书法在中国现代更应该保留和加强,以后不见得成为书法家,但要懂书法。书法是中国传统的一个精髓,和戏剧一样,戏曲已列为小学必学的课,书法也应该列为课程。后来上附中到大学,那时候还没感觉到书法和戏剧的影响,现在看来对自己艺术创作影响最大启发莫过于书法和戏剧,潜移默化地起着作用。后来到了中央美院附中,附中有一个良好的教育特点,教育不脱离生活,并重视画速写。因为附中的教育,放寒暑假多数时间都回农村画写生,画农村的伙伴,画农村的风景。上大学以后,大学同学刘沙平、沈北雁、陈建时、赵国维利用假期都跟着我一块回农村体验生活,他们都是中央美院附中出来的。那时候在校受的教育就是文艺为工农兵服务,在附中或大学学习期间总下乡,下工厂,接近生活。1963年农村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我们雕塑系到密云水库边上的村子。我忘了到那儿去了几个月,全系老师同学都去了。当时我跟滑田友先生在一个生产小队,和农民“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我和滑先生睡一个炕上,吃住和农民都在一块儿。全系都分在水库边上几个村里面,白天到地里和农民一起干活,晚上召集社员们一起开会、学习。后来农村又搞“四清”运动,学院全体师生又到邢台农村。我们雕塑系师生分到了东汪公社,我们班分到了前晋祠村,我一个人负责第三小队,兼管民兵工作。和农民实行“三同”,纪律严明,在老乡家不能吃鱼肉蛋。在上大学期间,我们班在老师带领下,还去过河北省平山农村和北京焦庄户村,都是好几个月,实行“三同”。
段:郭老师刚才谈到了书法,中国书法艺术是否对你艺术风格的形成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郭:书法对我以后艺术发展上影响很深,帮助很大。中国汉代石刻造像及陶塑佣人及画像砖我也很喜欢。书法家哪怕写一个最简单的“一”字,好多变化在里边,都感觉苍劲有力,前后呼应,力透纸背。你看中国汉代“辟邪”石刻,霍去病墓石刻及汉瓦当,感觉跟书法一样苍劲有力,力拔山河、首尾相应。使你感觉到内在的爆发力,及原始的冲击力。我的感觉跟书法绝对是一脉相通的,汉画像石及“瓦当”图形很似中国的草书或狂草,狂而有力,草而有法。再看东汉石刻“辟邪”四脚落地生根,有力,头、身成S形生动活泼,气韵生动。你又可以联想到中国的太极图、太极拳。
我最近也拿起毛笔写写画画,为什么?我就是想更深一步领会一下中国的东西并从中得到启发。现在我再看雕塑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过去认为做得不错的作品,现在再看觉得太白了,内涵东西太少了。
段:你在来中央美术学院雕塑创作研究所之前在哪儿工作,哪一年来的研究所?
郭:大学毕业后分配我到北京市美术公司,后又调到河北省画院,2003年调到研究所。当时研究所很多老先生都要退休了,年轻的大都二三十岁。把我调来是为了垫台阶的,是一个过渡层。 我在研究所主抓了平津战役纪念馆一组室外大型雕塑和两块大型室外浮雕。那次感悟最深,。它是一个功能性的雕塑,配合纪念馆广场而设计创作的。设计和创作必须符合纪念馆广场需要,要公共性。我们研究所几十名创作人员必须在手法处理上协调统一。从内容到手法你不能强调个性,必须服从展览内容及环境的统一。这种作品限制了个性发挥,当然有的建设方对雕塑手法上有所放宽。
段:郭老师一直潜心在研究中国古代雕塑艺术,那么,郭老师对现在的艺术院校教学已纳入西方的现代主义怎么看?
郭:我听一位美院退休老教授说:“没进美院前孩子们都会画画,现在怎么进了美术学院一毕业,都不会画画了。”我去系里开会也去画廊转一下,看一看学生作品,说实话我看了挺寒心的,这些学生出去,到了社会怎么能适应社会?现在毕业的学生到社会上能不能胜任社会所需的雕塑任务,当然我所指的是写实的任务。我认为在美院必须掌握这个写实造型本领,没有这个本领,你将来在社会上很难发展。就是你想做一个搞抽象的雕塑家,我认为有了写实的功力对你搞抽象作品也是有益的。因为你有雕塑家的眼力和手感。社会无论发展到什么时候,我认为社会还是需要功能性雕塑的。写实作品永远存在,应该加强这方面的教学,当然,有的人不愿意学,那就算了。我在研究所主持工作时,毛主席纪念堂里面要做邓小平、陈云的像,我安排两位老先生去创作,做了近半年,家属满意,领导满意,这种功力应该掌握。有的地方做的领袖英雄人物像很差,影响很不好。
段:你对美院扩招有何想法?
郭:扩招问题,说实话我认为现在美术学院扩招有一点盲目,不是美术教授也增扩美术专业。问题是社会需不需要那么多美术人才,另外扩招你的条件够不够,师资力量够不够?上美术课跟放羊一样,怎么讲啊?那天我看到系里上头像课,跟广场聚会差不多,一个班那么多人,能保证教学质量吗?那怎么教?美术教学我认为是老师针对每个同学特点和存在问题进行个别辅导才对。这种盲目扩招越往后,后遗症越大。
段:能否谈谈你的陶塑艺术风格的形成的过程。
郭:因为我自小出生在农村,童年在农村,我的创作很自然就以农村题材为主。从美院毕业后,作品虽然也是以农村题材为主,但表现方法上还是用学校学习的方法来表现。1985年前后我对非洲木刻及摩尔雕塑进行过深入研究,那段时间,尝试了多种方法进行创作。当时在单位院子里自己动手建了一个小土窑,也烧了一些陶雕塑。陶艺手法还不明确。到研究所后,在北郊辛店村租了农民院落又建了一个柴窑。退休后才建了煤气窑。就这样做陶塑,自己语言也慢慢明确了。做起来也顺手自如了。那一段时间除了做雕塑外,还深入研究了中国古代雕刻及中国民间美术品。20世纪90年代以后就冷静了,开始琢磨自己的路。那时候50多岁了,慢慢就开始明确起来,但是还不太成熟。1985年以前,那一段主要是用学校学的手法进行创作。你看那时我的作品《春》这里面实际上是滑田友先生的手法在里边。虽然也是农村题材,但是出来味道还不是很足。自己作品除农村题材为主外,我也创作了很多领袖模范人物像。参加了大型主体性展览的雕塑创作工作。烧的很多,有浮雕、有圆雕,有各种陶土,但都是不满意的作品,大部分都砸了。
段:同样用陶土做乡土的题材,刘士铭老师也一直在做,你觉得跟他一样与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
郭: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爱好,我喜欢地方戏,他也是喜欢地方戏,喜欢豫剧。刘老师的作品简洁、质朴、有情趣,我很喜欢刘老师的作品,小中见大。
段:我觉得你做得更粗犷,形体感更强一些。您创作一件作品一般用多长时间?
郭:因为我这个做法不像咱们学的那种做法,有一点像面人的做法,我有时候是从里边往外边做,形体、衣服、脸都是从里边往外面做,外面的肌理,手不能碰。你看衣服的这种感觉,我从里面往外边拱着做出来的,脸骨骼也是从里边往外做的。总体的构思以后,胳膊、腿等分件组装的,组装后比例不对,就重新做,不协调,再重做。有时一天也做不好一个人物。做顺手了可能半小时就做出来了。你看我的作品看不出多少时间做的,看起来都挺快,实际并非都顺手。我做陶雕需一气呵成,有一点像中国画小写意,我想追求那种使观众看起来轻松的感觉与效果。不能断气,实际上跟书法一样一笔下来那个感觉。一笔下来不能再改再描。
段:我感觉在你的作品中,既强调中国美学中的写意情趣,也追求自然、清新、朴素的乡土意韵。比如这件作品的胳膊与身体的连接完全是意到笔不到,确有这么一种生动、巧夺天工的写意感觉。
郭:对,是中国画写意的表现方法。以神为主,形体可以不对,气韵贯通可以了,形似不如神似。
是中国人的东西,意到笔不到的东西。另外形要有,以神为主。可能有些结构、比例不对,但是神对就可以了。中国汉代小陶俑、说唱俑那个气势、那个感觉、那个味道是对的。我觉得中国的好多东西都是在似与不似之间的。当然到了汉代之后,外边影响大了,写实、比例、解剖都来了,我这里面也有解剖的东西,但不是很强调。你学了的东西很难抛开,学的时候你没有感觉到多么难,你想抛开学校学的东西,绝对太难了,你要找到自己的语言,太难了。有的人从学校出来到现在一直没有找到,一辈子没找到,大多数都是没找到,有部分人找到了,他是经过很多的辛苦的,所以不是说一下子找到了。所以说,个人的艺术语言风格的形成,我认为不是设计的,而是个人的阅历、功力等等长久而自然地形成的。我的人生是这样过来的,是那个味道,中原黄土的感觉,没办法,跟刘士铭老师一样,他的东西很好,我要做他的东西也做不出来,黄河边上的感觉我做不出来,每个人都是独特的,我发现找到个人语言太难了。
我有一个同学一直在美国工作并画画做雕塑,他还是搞写实的作品,我问他回国后看到抽象的作品和前卫的美术有何看法。他说大部分抽象作品和前卫作品在美国好似见过,他们称这类作品为“克隆”作品,不感兴趣。
我是吃中国饭在黄土地上长大的,我是一个凡人弟子,咱看不懂那些作品,也不会搞那些作品,还是老老实实搞点自己喜欢的作品吧,就挺好。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学问,天上不会掉大肉饼。真正有责任的,有抱负的艺术家还是要立足于本土文化,进行艺术创作。现在开放的环境很好,但是,头脑一定要清醒,要清楚自己的定位。
段:我在郭先生的作品里看到了一种真诚,执著。看到了四十多年的艺术积累与释放。祝愿郭老师在今后的艺术创作上有更大的成就,祝愿郭老师身体健康、艺术青春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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