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埃特鲁斯坎石棺上的夫妇像陶（公元前)

02 人 陶（1929）

03 马里尼与木雕耶稣像（中世纪）

04 杂技演员 青铜（1946）

05 希腊史前艺术 彩陶

    前言：
    在世界范围内，20世纪意大利雕塑家马里诺.马里尼以他的骑士－波莫娜.斗士众多的肖像雕塑以及大量的油画版画作品成为与摩尔、贾柯梅蒂、李普奇兹等及名的世界级雕塑大师之一。毫无疑问，他的作品所传达出的人道主义情怀正在和将继续影响着我们的精神和情感世界。
    在20世纪这个动荡不安（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充满灾难的世纪中，马里尼出生、成长并亲身体验经历了众多的历史时刻，并以自己的艺术创作对其做出了强烈的回应，表达了他对人类命运的无比忧虑，有悲哀有绝望，同时也有希望和寄托，对人性的信念对生命价值的肯定并没有因此改变，他的艺术也因此而生。另一方面，20世纪初，众多的前卫艺术家们如未来主义流派中的波菊尼、立体主义中的勃拉克超现实主义中的摩尔甚至之前的罗丹、罗素、马约尔、马蒂斯在艺术领域中进行着各种实验和革命，而马里尼由于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和艺术直觉，一方面从未放弃意大利的古代艺术传统，特别是埃特鲁斯坎的古代艺术的研究继承，另一方面，直接接受和吸取了新的造型语言和新成果，而并未成为为形式而形式的空洞的形式主义者。马里尼悲天悯人的情怀以及他对雕塑语言的深刻把握运用，使他的作品冲破了地域、民族、时代的局限，而为世界各地不同民族、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群所理解、接受、感动并产生了共鸣，形成了广泛的影响。多年来，马里尼的艺术创作，特别是他的雕塑艺术，始终给予我巨大的触动和视觉冲击，更重要的是，他的艺术思想即在历史与现实的连接点，人类文明、人性、人类的普遍情感，如何用艺术来传达上不断地启发着我，这点正是本文要探讨的，它同时也是我理解马里尼作品的出发点和依据。
    依我所见，就马里尼雕塑艺术之博大、风格之多样、思想情之深刻丰富，涉及到的各种文化传统之广，包括同时代的艺术家对他的多种影响，他复杂的生活经历（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更有他无限的想像力和创造力，他的天才、他的作为艺术家的独特性，试图以逻辑推理，以概念和从某一观点出发，要想整体地，精确地、深入地阐明马里尼雕塑的产生、发展几乎是不可能的，在这里，我只能够以我对他的有限了解，按时间顺序的展开（1914-1930）、（1930~1950）、（1950~1977）来描述马里尼雕塑的大致面貌，从三个不同时期。
    作为补充，有必要指出，在对人性的感知和体现上，以及表现手法和形象的借鉴上，马里尼从古代雕塑的传统中继承了大量的历史遗产。
    1.埃特鲁斯坎和古罗马肖像中的写实传统。
    2.欧洲中世纪宗教雕刻中的程式化传统。
    3. 公园前几世纪希腊原始艺术中的符号化传统。
    暂且不论立体主义的构成，中国唐代陵墓雕塑中的马的形象以及马蒂尼和摩尔对他的启发，总之，他在继承和研究古代雕塑传统的同时，发现并把握住了艺术的本质，而且形成了他日后创作的特点。这三个特性实际上并没有独立地分散在他创造的各个时期，相反，同时出现在他雕塑生涯的每个阶段，并得到纵深发展。
    例举图片对比：图01~图06
    第一章：马里尼雕塑的初期阶段（1914-1930）
    马里尼讲道：“我愿意回到事物的源头，而我感兴趣的正是文明的初始阶段，我总是在探求文明的核心部分，比如说：埃特鲁斯坎。在现在的意大利过去的艺术仍旧是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们与古代伟大的文明朝夕相处，就我而言，在过去的50年中，最重要的事件就是发现了埃特鲁斯坎的艺术。
    1901年2月17日，马里诺.马里尼出生在托斯卡那的古老城镇皮斯托亚-佛罗伦萨附近的雕塑传统和其它北部意大利的传统艺术样式对他早期艺术的形成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他年轻成长时期的地区相对原始单纯，在那里，牧羊人平静地看护着羊群与拉丁诗人歌颂的地理文化景致很相似，在同时，马里尼也被对处在皮斯托亚郊区的后期哥特式教堂中皮萨诺的雕刻所吸引，更有影响他终身的多纳泰罗的雕刻，马里尼指出：“多纳泰罗让我感兴趣的不是所雕塑的表面原型而是其本质，正是如此，多纳泰罗创造了让我如此感动的东西，当我在探询多纳泰罗的根源时，我意识到他看到了罗马人，任何人从他所雕塑的头像的比例上，从某些手势中就能明白读懂这一点。”我相信，马里尼与多纳泰罗有着特株的血缘关系，因为他们都有人性的敏感和对生活中悲剧的意识，在他们的雕塑中有着同样强大的生命力，他们来自同一个根源，尽管他们中间相差了600年。似乎是从多纳泰罗、皮萨诺开始，马里尼追根求源地看到了他们背后的罗马人以至更后面的埃特鲁斯坎人以及更远的希腊始前文化。谈到埃特鲁斯坎人肖像雕塑上的微笑，马里尼说道：“当你观看他们的微笑时，不会让我们联想起木乃伊上的微笑，也不会让我们想起被风化了的微笑，他们传达给我们的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秘微笑，依旧鲜活、感人肺腑、触动心灵。”从那时起，马里尼成功地把握住了这种微笑。可以肯定地说，在马里尼艺术生涯的一开始阶段，尽管他对色彩、线条、形状充满了强烈的兴趣和好奇，也被古代艺术大师的作品所吸引，但他立刻体察到了这些“形式”后面最本质的东西，一个民族的精神、情感、命运、生命的本质，找到了艺术的源头，一切古代遗留下来的艺术传统在他眼里活了过来，成为他艺术生命中活的元素，同时，他也把历史与现实在人类命运、人性的传达这一层面上联系起来，尽管此时年轻的马里尼只是从古代文明的研究挖掘中，间接地体会到了这一点，但也说明反映出了他作为艺术大家所具备的洞察力、敏锐的感知力和深刻的情感。从埃特鲁斯坎肖像上的神秘微笑中，他看到了生命的永恒存在，在多纳泰罗的雕塑中，看到了人的脆弱和敏感，在米开朗基罗的雕刻中看到了命运的不安和悲剧性，这里还有必要指出与他同期略早的两位意大利雕塑家罗素和马蒂尼对他的影响，马里尼说道：“在当时意大利的雕塑正以复制装饰物为能事的时候，我认为只有两个人让我感兴趣，罗素和马蒂尼，而马蒂尼是第一个赋予了当代意大利雕塑以诗意和深刻的思想。”此时，马里尼也在探索艺术上的自由表现，掌握新的语汇用以表达他所追求的“诗意”。　　　　　
    第二章：马里尼雕塑的中期（1930~1950）
    在马里尼创作完成了20年代最有代表性的肖像雕塑《人》之后（1929年作），马里尼对肖像雕塑的理解范围扩大了，人体也具备了肖像的特性，似乎更能体现出整个民族的性格特征和精神面貌，以马里尼创作的爱丝莉亚（1930~1949）为例，马里尼通过这件呕心沥血之作，就像古代埃及雕塑一样，展现出人性的纯粹、迟缓、宁静神秘的特征。马里尼找到了如何突破所谓细节特征、表情刻划的局限而与纯粹的造型语言、雕塑语言来刻划人、更高层次上的人性的肖像，尽管同时，他反而更进一步地去了解制作了他周围所熟悉的很多人的肖像。
    马里尼陈述到：“我将自己的精力分散在三类作品上，肖像、果神、骑士，而肖像作品是我的最爱，通过肖像这个媒介，我极力去体现一种诗一般的意境，而非模特的表情和性格，就算是个非常善于交际的模特也不例外，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的都存在着这种诗意。”在这一点上，马里尼的肖像创作在继承埃特鲁斯坎的肖像传统上更进一步的发展起来，所传达的内涵更广阔更深刻，表现上也更自由，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马里尼对灾难的预感、对人类命运的担忧已经在他的作品中反映出来了。1930年，创作的《来自米兰的小女人》，1932年创作的《泳者》，1933年创作的《杂技演员》已经表达了一种茫然和恐惧的情绪，1935年创作的《拳击手》已经绝望地抬起了头。
    尽管早在1932年马里尼已经开始在浮雕上尝试《骑士》的构图，直到1934年，马里尼在德国的Bamberg教堂中，见到了亨利二世的骑马像（1230年）之后，他再一次在历史与现实的连接点上明确了创作《骑士》的基本思路，他在这个充满象征性的经典形象中和雕像之外的空间里体会到了一股神秘的悲剧力量，马里尼从这个似乎远离现实世界只能够出现在童话中的带着皇冠的独孤骑士身上窥视出了北方神秘主义中的人性的脆弱。1935年马里尼创作了第一件圆雕的骑马像，他成为一个痛苦的无家可归的社会现像的象征，马里尼说道：“在我心中，有一种深深的感觉，那一定和罗马人感觉到的有关系，在国家的最后几年，当他们看到周围的一切，已经存在了几个世纪的整个世界的秩序被野蛮人的入侵一扫而光。我的骑士作品正是我当时感觉到的痛苦的象征。”做为南欧的意大利人，马里尼同时也在扩展他的视野和想像，不止于北欧的中世纪雕刻，包括中国唐代的马（马里尼注：凝视着死亡）、埃及雕刻都为他所吸取，值得注意的另一方面是1941年创作的波莫那（果神）的出现，马里尼在创作极具悲剧色彩的骑马像和肖像的同时，体现出他对生活生命的信念。他的波莫那继续保持着跨越时空的平静的美。毫无疑问，马里尼亲身经历的战争灾难直接地深刻地影响了马里尼的艺术创作和人生观。在艺术的高度上，马里尼不仅沟通了历史与现实，而且超越了它达到了人性表达的高度，并赋予作品更深的含意和感人的力量。
    第三章：马里尼雕塑的晚期（1950~1977）
    1946年，经历了四年在瑞士的流亡之后，马里尼回到了意大利，战争的结束并没有改变马里尼的悲观，他说：“战后世界的发展很快令我感到失望，我对未来再也没有信心，相反，我设法在我的每一件骑士雕刻中表达一种更深的焦虑和绝望。”在这之后的30年中，他像以往一样专注于三类作品的创作骑士、波莫那和肖像，但马里尼大大地发展了他的意象，灾难性的二战，影响了意大利人的生活，此时，对马里尼印象最深刻的是公元79年，威苏威火山爆发所造成的人类形象，他说：“如果你确实想从古代传统中找到我现在的风格的来源，我必须承认，你将在过去的生命的遗迹中找到他们而不是在古代的艺术中。”超越了古人遗留下来的某一样式，更超越了事物表面的“真实“，马里尼赋予了他的骑士像以更深的寓意。他说：“我的作品追寻着一个总的趋势，从代表作为物质世界动物的一匹马到我们看出马成为了梦想和神话世界中动物的一部分，一个从动物寓言中幻想出来的精灵。”进一步发展的骑士在1952年变成了《奇迹》雕像，一匹直立的马。马里尼描述到：“《奇迹》后面的意义在于它们毁灭了自己，这是一个很爆裂的想法，它无法从他人那里得到实现，所以它设法逃离或结束在行为上对自己的破坏。”1954年，制作的《奇迹》中的马跌倒了，骑士不知所措，马里尼要表达的是，我们还处在人类悲剧性的时期，随后的发展，悲剧性依旧存在着，不再世俗化了，现在变成了石化的悲剧。人类和自然的整个故事都蕴藏在骑士和他的马之中。值得一提的是，马里尼不仅具有宏伟的想像力，同时也具备细致入微的洞察力和精确再现对像本质特征的塑造能力。1950年制作的俄国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的肖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在此基础上，他又一次回到了他的埃特鲁斯坎肖像的制作传统，一种被人们遗忘了很久的方法。在他的400多件作品中有1/3的作品都是出自这一手法。即他的创作主张，超越时间和空间直接表达生命的存在。从1922年作的莫斯卡像到1977年作的科科施卡像，马里尼创作出了一种奇特的栩栩如生的表情，他的肖像作品给人一种就像可以说话但又永远凝结在那里的感觉。马里尼总是非常注意刻划人物的面部特征，然后再通过其它手法综合这些特征，他说：“我试图进入人物性格特有的精神世界，难度在于我将我的雕塑与人类生存环境联系到一起，将雕塑与其它的人物以至于整个人类性格特征联系到一起，当我最终达到这个目的的时候，我的作品才算真正完成了。”他的总结不但反映了其创作方法，也反映出一种神秘的存在。进入50年代以后，马里尼的肖像中更多地带有忧郁的特征和一种矛盾的吸引力，他与罗马的丧葬雕塑和古代埃特鲁斯坎艺术很相似，他总是去挖掘人特性格的本质特征，在去除人特的社会背景和修饰，通过表面去体现本质特征，他说到：“我首先看到的是形，要分辨出它是圆的还是长的这些本质的元素，你必须立刻发现它们，并将它们固定在自己的头脑中，然后我便立即进入到人物的精神世界中去，不仅分析人物的面相是件困难的事情，而且还要分析出他给别人的印象如何，别人是如何看待他的。”进入50年代中期，奇迹再一次转变成斗士，一个充满了建筑感更抽像更绝望的形象。冷战、核威胁使马里尼对整个人类的存在前景的担忧变得更加强烈。1957年到1958年创作的骑士构图，马里尼把外在的形象几乎削减到单纯的几何形，这一古老的形象现在仅仅是机械化的没有人性的物质世界中的一件作品。他们空空的凝视着同一个方向，面部没有任何表情，但也再一次的回到了埃特鲁斯坎雕像上那永恒的神秘微笑的特质并发展为悲剧性。60年代创作的《哭泣》中，人与骑士已经跌落和破碎，像一堆散落一地的废墟，两个形象的碎片混为一体，1972年，石刻的奇迹和波莫那-石化的生命被凝固在时空中永恒的存在。
    第四章：回顾
    马里尼曾经宣称，“事物从来没有被创造出来，也没有被毁灭掉，只是在互相转换，这个互相转换就是我发现的事物的本质，艺术家就是通过新的形式、情感的转译赋予事物形态以意境。”从杂技演员-浴女-波莫那-舞蹈者，从游泳的人-骑士-奇迹-哭泣，从失明的人-人-斯特拉文斯基-科科施卡，在回顾马里诺.马里尼一生的雕塑历程之前，我产生过两个问题：一是他为什么选择了艺术？另一个问题是：他为什么选择了这样做雕塑？我现在明白了是历史造就了他的人生，现实成就了他的艺术。而且通过对他每一时期作品的比较，也会得出一个结论，马里尼自始至终所的挖掘、体会、表达的是他认为的世上最有存在价值的东西，那就是人性、人的命运、人的价值。最早他从古代文明的遗迹中间接地感知了它，其后，在现实的灾难中亲身地经历了它，并在生命的最后时期升华了它，他的艺
术正是这样一步一步地演变发展而来的。关于这点他说到：
    我像石榴一样生长，我走在这条路上，我描绘着事物的轮廓，之后，色彩出现在我的情感世界里，最后我要说的是：如果一个人他深深的扎根在他的祖国，万物都将以艺术的形式存在。我的雕塑表现为-哭泣、奇迹、静穆、音乐，直至今日，我的感情终于凝结为建筑。 
    历史、现实、艺术谁能真正地界定它们，同时谁又能将它们分开，任何人，无论过去、现在，无论出自任何立场，从任何角度来审视它们都能体会到蕴含其中的神秘力量，马里尼不仅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些神秘力量，而且用艺术用雕塑直观地再现并展示给我们。
    写到这里，我才意识到我经历了一次深刻的内心体验，从研究马里雕塑形式的演变到思考历史现实艺术的关系，以至体会到人性的存在。

    （朱志坚 中央美院雕塑系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