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6日上午
孙振华:今天上午第一个时间段,我们有一个相对集中的主题发言,那就是中国的传统艺术和当代的雕塑创作。在这个主题里面,陈云岗、吴为山、王少军、张琨几位比较有心得。现在我们请西安美院雕塑系主任陈云岗教授发言。
陈云岗:首先,中国的现代美术史上,一些老先生 ,如李铁夫、王子云等,在 20世纪一、二十年代就已从海外留学回来。并不是改革开放以后,西方的东西才进入中国的。这些艺术家在晚年的时候,有一种殊途同归的趋势,无论是搞西方的还是搞中国传统的,最终全部回归到立足在自己民族文化的基础上,进行发掘、整理、研究、创作。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于是我在想,我们当代的艺术家,是否最终也是要回归,这是否是一种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趋势。因为我们看到,脱离这种趋势外的例子很少。
我们讨论当代,其实当代没有一种标准样式。只要是在当代生活中创造出的作品,都是当代的。没有谁的先进、谁的落后之说。关于中国传统艺术与当代雕塑创作,我觉得当代人不可能创作未来的作品,也不可能创作古代的作品。
其次,关于非雕塑专业人士做雕塑的问题,我觉得这对雕塑家构成不了任何威胁。因为搞雕塑的人拿着雕塑刀在泥上抹一下,拍一下,刻一下,滑动一下,然后拧一下,挑一下,那种快感不做雕塑的人是永远体会不到的。那种艺术家创作出平面形象,让别人代做成三维雕塑的作品,与雕塑家做出来的东西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再有,我想说说观念与作品的关系。我认为这几十年来中国美术发展,哲学的参与是害了美术。我觉得观念、理论、风格、特点等只能是产生在艺术实践之后,是对实践的梳理、总结及概括。如果搞艺术实践的人是跟着某一种既成的观念和理论进行创作,那你的作品是图解你的观念,这个观念不是从你自己作品中生发出来的。观念是应该具有一定的参考性、参照性,但是不应该指导实践。
王林:我觉得云岗刚才说的有一个误解,谈到观念的拓展,如果你把观念只对准哲学的话,这个题目就应该改成观念的缩小了。
鲁虹:对于艺术家来说,观念和手法是同一的。比如塞尚,他要表现他对事物或器物的理解,他不可能用安格尔的手法,他必须要创作一个自己的手法,这个时候观念就是手法,手法就是观念,艺术家需要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手法来体现自己的观念。
王中:传统雕塑的核心价值主要是技术,现代主义的核心价值是形式,而当代艺术的核心价值是观念。今天艺术家的工作手段完全不
一样了,他可以有自己的策划团队,甚至有自己的工程师来做事情,只要能够表达他的观念,使用什么手法都不重要了。
对于我们当代的雕塑家,现在有两把剑挡在我们面前。第一把剑是功利性,理论界和艺术界很少有人能逃脱。现在艺术市场可以直接影响年轻一代的艺术取向;再一把剑是雕塑界自身的问题,确实有很多自我的束缚。我觉得这需要我们认真的反思。
吴为山:我觉得理论家和创作者有这样的几种理论特征。一般的艺术家,他们讲出来的基本上都是个人精神,相当于中草药,什么是枸杞、黄芪、大麦,都一目了然。而一些有理论和修养的艺术家,他们讲出来的既有个人精神,同时又上升到接近理论形态的临界点,相当于中成药,可以闻到中药的味道,但你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第三种是理论家的东西,是纯理论,相当于西药,你不知道它从哪里来的。我觉得今天中国雕塑学会论坛的组织创意很好,把中药、中成药和西药放在一起。我觉得哲学得要,但是我们雕塑家不能全部听哲学家的话。我们要听从自己心理的支配,这样做的东西自己才踏实。
我们现在说要弘扬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但是我们缺少真正科学严谨的态度,缺少下苦工夫去研究的态度。中华文化其实早已走向世界了,哪一个国家的艺术馆里看不到中国的优秀艺术品?但是我觉得它还没有真正纳入我们正规的美术教学渠道里,它的造型还没有进入学生的艺术当中,我们可能欣赏它,但是不去真正的运用它。由此,我前段时间写过一篇文章,题为《我看中国雕塑的风格特色》,希望从风格角度来谈中国雕塑史 .我觉得这对于所有的同行是一种“中成药”。我把它归纳为:原始朴拙意象风;商代诡魅抽象风;秦俑装饰写实风;汉代雄浑写意风;佛教理想造型风;宋代俗情写真风;帝陵程式夸张风;民间朴素表现风。
孙振华:自从我参加美术界的讨论会以来,一直存在一种搞理论跟搞实践的对立。我想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暂时忘掉这种身份,不要说谁影响谁,谁跟谁走。我们下次论坛还可以请一些哲学家、社会学家、人类学家、思想史家汇集在一起,那样会非常有意思。我觉得当代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不再强调统一思想,不同的思想是价值多元,这才是当代。
张琨:谈到传统文化和当代雕塑的关系,我们一定要建立对我们自己文化的自省。我举一个例子,前一段陕西在欧洲举行了一次秦俑的巡展,在意大利大家参观的时候是排着队,限制人进去,展了三天,每天都限制人进去。
我们今天在座的理论家确实有很高深的学问,谈得很好。尤其是昨天放了很多图片,展示了当今世界艺术的现状,雕塑家、艺术家各种创作的状态,我觉得对我们都是非常好的刺激。做雕塑的人绝对不能埋头只做雕塑,你该想到别人怎么做,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我觉得云岗说的很对,做雕塑要坚持,不能变来变去。因为世界随着资讯、互联网的发展,我们每天都知道世界上很多的事情。但是我们怎么做呢?我觉得对我们来说传统文化摆脱不了,你生活在这个血脉中。今天在座有很多雕塑家有非常精彩的作品,无一不是有自己强烈的风格或者自己的语言,我觉得这个非常重要,雕塑家一定要回到本位上。批评家给我们提出建议和意见,我觉得这两者要结合起来。一个是找准自己的位置,找准自己的语言,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
孙振华:下面请王少军发言。
王少军:所谓继承和弘扬中国传统民族文化,绝对不是把一个样式性的、既成的东西拿过来继续往下走。我觉得应该是一种转化,它跟西方的东西进入中国是一样的,是在转变。咱们中国的佛教并不是中国原生的东西,但是它转换成了中国的。其实在这个意义上讲,我觉得传统的概念首先要警惕的问题就是狭隘的理解。其实从全人类的角度来说,一种艺术继续生存、继续成长并不是排他性的。我们中国雕塑家受到的是西式学院教育,表达的方式、内容和思想都受西方很深的影响。现在我们面对传统,也不能反过来,不能完全不要西方的东西。
我觉得所谓传统的继承,应该以个人的角度介入。其实传统不是大的宏观的角度,我觉得传统要有个性,每个人对传统认识的角度和思路,他切入的角度不同,从而得出他的认识结果。我觉得将来传统的再生也是个性化的,是一个人的生存从理念到行为上的一种需要,是原生的鲜活的生命。
陈妍音:我们如何来学习古人,不是从表面的痕迹上来学习,应该是从深层的,从他们的心境、气度、优雅的内在气质上学习他们的精神。
林国耀:谈谈我的感想。我感觉中国的文化,有一些思想和观念是有问题的,当然不是全盘否定。我不支持狭隘的民族主义,也不赞成全盘否定。要好好研究一下,中国文化传统中好的东西,我们作为中国人责无旁贷的要继承,但要研究。
孙振华:下面有请中央美院刘礼宾博士发言。
刘礼宾:我想就雕塑的概念、雕塑家的概念以及古今雕塑的传承谈一点看法。
首先是雕塑概念。雕塑这个词在 1893年诞生于日本。在此之前,中国的古书中没有“雕塑”这个词。在中国古代,“雕”和“塑”是分开的。民国时期,一批中国的莘莘学子前往西方学习,他们回国后成为雕塑家,雕塑家的身份就在中国诞生。而在中国古代,雕塑家的身份并不是艺术家,这些人其实和木匠、漆匠的身份是一样的。我们往常理解中国古代雕塑史的时候,一直是用西方雕塑编年史的角度来理解。我们用雕塑概念回头写中国传统雕塑,中国传统雕塑被遮蔽在西方雕塑史的论述方式里面。我觉得对于中国雕塑史的理解,可以有多种角度,可以从工匠的角度、从宗教的角度等等,这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中国传统的继承。
还有一个问题 ,我一直和雕塑系的学生住在一起,他们好像在继承中国传统雕塑方面做了很多努力。但是他们能不能影响整个中国雕塑学院式的教学和创作呢?我一直保持怀疑。
陈云岗:西安美院已经两年了,把中国古代雕塑著名的造像,代替石膏像,作为新生入学素描最基础的东西,一开始就从中国传统造型
入手。
孙振华:中国古代的工匠要不要上学,要不要刚开始画素描呢?
刘礼宾:素描本身就是西方艺术的一种方式。
陈云岗:素描是我们教育背景下不可回避的一种课程,过去我们画的是希腊的雕刻,现在我们开始就画中国的雕塑,这就是我们继承传统的开始。
王林:我觉得刘礼宾提的是,我们已有的对中国古代雕塑的阐释方法是有问题的。但我的问题是,你不这样理解,你要提出一个办法来理解。比如说我们用古代工匠的思维理解可能吗?
隋建国:其实咱们看到的佛像是从印度传过来的。不是说西方怎么着了,中国怎么着了,传统怎么着了,谁压着谁了,如果中华民族平心静气地看,你有这个自信你可以看到很多交流的渊源,中国的传统是一个不断形成的过程,或者说中华民族不断吸收外来的东西才形成了自己。当然也不是说它原来没有自我,就像小孩成长一样,他先喝母乳再吃其他的粮食,他的成长一定是这样的过程。
邓乐: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就是把中国不同于西方的差异性找出来,其实传统不是样式,是形式后面蕴涵着的文化气质、精神内涵、世界观、价值观。我觉得我们今天在继承传统里面找风格样式有非常大的问题。
刘骁纯:有这么一种想法,非常想找一个我们传统的核心和本质是什么,然后用这个来指导我们的艺术,但传统的本质是找不着的。在这个问题上我觉得应该强调个性。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去寻找传统。拿出自己的一套方法来,这是最重要的。如果每个人在艺术上、理论上都能表达自己怎么干,这个传统就活了。
刘威:我认为中国当代雕塑主要是以写实雕塑为主导,作者的数量很大。在座的很多位都是领军人物。我们今天是首届中国雕塑学术论坛,实际上当代雕塑已经走过了20多年的历史。在这 20多年当中,大多数雕塑家都经历了西方艺术思潮的冲击,也做了很多试点和实践。但是最终还是以写实雕塑为主,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而且这些写实雕塑,它在样式上涵盖很广。除了刚才说的传统这块,还有很观念的,带有批判性质的。现在还出现了更年轻的一批人,也是用写实的手法进行创作。
从这十多年来看,写实雕塑应该是走向边缘化的。但是不但没有边缘化,现在是占主导的地位。我觉得这个现象我们应该怎么看呢?我也说不清楚,只能把它作为一个问题提出来。
王洪亮:我是从鲁美出来的,我觉得从老师那里得到一句最实惠的话。比如说我们做创作的时候,拿一张纸找老师聊,老师说你别讲了你就去做。我觉得做本身真是很实惠,只有在做的时候你才去想一些问题,你才能涉及一些问题。对于具象和写实雕塑,我觉得它是有生命力的。
王中:刚才提到一个传统叫“别讲去做”。我对这个有不同的看法。中国古代一直以来有两个体系,一个是以技入道,一个是以道入技。传统上更多的是以技入道,比如说我们今天一个 15岁的孩子打狮子可以打得非常好。但今天更多的是以道入技。因为哲学、宗教和艺术,这三个都是左右人精神层面的东西。以前艺术地位是最低的,可是未来绝对不一样。我认为未来的艺术对人的精神世界应该起到越来越大的作用。所以我觉得艺术除了让人体验到你的技能之外,更重要的是对人们现有的物质存在和价值观提出质疑。你今天做艺术家的话,你首先是一个思想家,你不可能没有哲学的痕迹。
孙伟:我们雕塑界目前好像特别的焦虑。大家在讨论寻找一个唯一的方法。我觉得要找到唯一的灵丹妙药肯定是不可能的。这个时候确实要强调个性。如果没有这个,我们未来观念的拓展就不可能成立。
殷小烽:关于继承传统,对于祖先留下的东西,只要你觉得对自己的创作和作品有帮助,就应该很好地研究。不管是从古人身上学习东西,还是从西方大师身上挖掘东西,都应该抱有批判的态度。只有这样,我们的艺术才能有很好的发展空间。
林岗:我把我这几年的研究跟大家交流一下,因为我从里面感受到跟中国的文化,造型、材质结合的太好了,能说这个不是雕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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