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参加星星美展作品《汉伎》
我认识包泡有 25年了。
第一次遇到包泡是在天水麦积山。1983年大学毕业前夕,有一次远途专业考察的机会。10月初,我们同班同学四个人从济南出发向西,一站到了敦煌,又折头向南。中途在兰州炳灵寺呆了一下,就翻过秦岭,直插天水。那时正年轻,又是直奔光明的 80年代,一路上虽然辛苦,但从没觉得累。头天后半夜到达麦积山招待所,第二天清晨的薄雾中,我们几个在麦积山前的沟溪里用溪水洗脸刷牙。这时候一个黑瘦精干戴眼镜的汉子走来,张口就喊“小伙子,从哪里来呀? ”
这个情景,至今还清晰地印在我的脑子里。
然后我们的队伍就变成了五个人。当然是多了个“队长”。在包泡这个“队长”的带领下,我们重新设计接下来的路线,直接入川,先到成都后到大足,再到重庆。然后登上轮船沿江而下,穿过三峡到了葛洲坝上岸,才分手。包泡去了武汉,我们奔河南郑州。
一路上,包泡的煽动性格,给我们的旅行增添了不少色彩。他从现代角度对传统雕塑的理解也给我们上了不少的课。
1984年我毕业后留在山艺任教。再到北京来,就到包泡在东直门内北小街七号的家。他把床下堆着的石雕一件件拿出来看,家门前院子墙角里也摆着几件猫头鹰之类的作品。大院外门口的路边,也横着一件石雕的蛙,时不时有小孩子坐在上面玩耍。
80年代,全国各地的老少雕塑家到北京来,都要来包泡的家里拜访一下。包泡自己说,那时他对摩尔和布朗库西有理解。于是大家就都这么说,似乎他真是在模仿他们。其实从我的角度看,包泡更多的是从传统中国的玉石文化中找到了一种造型的方法,甚至是对待材料 ——石头的方法。我曾私下里仔细地把他所有的作品造型与历史博物馆相关的造型做过对比,说实话,我是通过包泡的雕塑才认识到这些物品的造型与材料之美的。比如商朝的玉石熊、蝉,汉代的舞蹈陶俑,彝族铜鼓上的青蛙。
90年代后,出国看东西的机会多了,我回头倒觉得包泡做的东西形体感之强、材料运用之地道,远超过不少西方雕塑大师。包泡70年代做石雕的时候没机会出国,他对形体和材料的领悟能力,不可能是通过杂志上几张模糊不清的图片模仿到的。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包泡确是当之无愧的中国现当代雕塑不多的几位开路者之一。
记得栗宪庭曾在《北京青年报》上发过一篇言简意赅的有关中国千年雕塑的文章,把包泡放在一个位置上。我自己认为我走上当代雕塑之路,是从包泡的手里接过了接力棒。
1984、1985年,包泡辞职到曲阳办起了艺术学校的时候,我也去过那里几次,并为那里的理想主义氛围所感染,甚至动过念头去那里帮包泡教书。
1986年我考研究生到了北京。这时候的包泡已经跨越了雕塑界,开始为景观艺术到处奔走。读研期间我在北京只有两个活动轴线,一个是中戏的王音和曾力那里,一个就是包泡。包泡把建筑当作景观的一个组成部分。在他的理想境界里,所有的景观当中的组成因素,都必须被统摄于一个纯粹的精神境界。当然,这个境界是更具东方性格的。
对传统文化的理想化是他的最深层的动机。当然,他把这个理想落实在当下物质条件的可能层面。
我受他的煽动,参与环境艺术,参与建筑界的活动。先是跟着在怀柔八道河搞艺术景观,建雕塑公园;后来又渗透到建筑界,与年轻建筑师一起对北京规划提意见;与理论家、建筑师一起组织研讨会试图建言奥运;还签署过联名反对为鸟巢摘盖子的公开信;公开支持北京的几个遭到骂名的超级建筑;为矶新奇在青岛办展
览。王明贤、张永和史建都是这期间结识的。去年,包泡梦回 80年代,集合文化各界人物要显示批评的力量,结果是不欢而散。MAD在北京一登陆,他对上眼了就到处鼓吹,我也就跟着起哄。
这类事情能列一个长长的表格。我时不时插一腿进去都是因为包泡。我是为他的理想精神所感染。我性格木讷反应滞后,因此总是为他的锐利和敏捷所吸引。他敏感、好动,又有煽动力,一直是一个不安分的老愤青,到现在还保持着 80年代的人文热情,称得上是一面不褪色的旗帜。
包泡在今日美术馆开个展,作品已不能简单地用形体、材料甚至雕塑观念等涵盖了。他这时的作品,在我看来就像是国画家到了晚年,笔墨由熟入生、返璞归真,怎么画都有理,他正是怎么做都有理。
金庸小说中,武侠到最高境界,就不再是靠兵器的锋利和招法的出奇,而是靠内力雄浑制胜。令狐冲以无招胜有招,独孤求败甚至只用一把木剑。包泡的艺术就在这境界上。他这时的作品,都不是针对艺术发言。他的眼界超出造型艺术的范围,但具体作品的做法却又真的是意随笔到宝刀不老。
(隋建国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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