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现场
28 “苍天”——沈业当代雕塑艺术研讨会

01 苍天——沈业当代雕塑展现场之一

 

02 苍天——沈业当代雕塑展现场之二

 

03 不想活了(局部)

 

 

05 沉醉在幸福中的自由女神

 

    时间:2008年7月2日下午
    地点:清华美院继续教育学院
    学术主持:邹跃进
    邹跃进(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美术史系主任,博士):今天展出的作品是沈业在这两年多的时间中逐渐创造出来的。从他所展现的人物造型和表达题材,我们能发现沈先生非常关注当下世界人类面临的困境、问题和痛苦。从赵政武访谈沈业的文本中看到有一些 关键词,比如说抵抗,以及对抽象主义和形式主义的批判,这些都是他自己一直有意识反思的艺术问题。我的看法是,沈业的作品反映了东西方文化不同价值观的冲突,所针对的问题都具有当下性,比如说石油问题、污染问题、战争问题,特别是美国作为最发达资本主义国 家与其它国家的关系问题等。很显然,沈先生的作品流露出一种很深的忧患意识。希望大家从艺术的主题和表现方法上阐释他作品的意义,同时也可以给他提一些意见。我们作为中国艺术批评家,当然是站在中国艺术的角度来关注韩国艺术家的作品,艺术家的身份虽然是韩国的,但是针对的问题是国际性的,也是当下的。
    从艺术的趋向看,沈业的艺术带有批判现实主义与象征主义相结合的艺术特征。我特别喜欢他的这种方式,因为中国雕塑界目前的主潮是波普雕塑。我想沈先生的作品对中国雕塑界会有一些启示的作用和特殊的价值。先请沈先生谈谈他的创作思路。
    沈业(韩国雕塑艺术家):产业革命和技术革命带来的开发过度 和发展,其结果是人类进入到一种物质过剩的世界之中。我们现在看到的几乎完全是美国式的价值观给各地方所造成的冲击,也是给人类的发展造成的冲击。如人类的环境已经面临着严重的威胁。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感觉到人类的命运受到了威胁。我就想表现这种威胁及人类的痛苦。韩国的美术界现在形式化、商业化的作品占主流,我的作品有比较强的批判性。我的这种作品在我们国家有一些 限制,但是我看到在中国,艺术非常多样,受众面很大,所以我能在 这里展出感到比较舒服和高兴。
    殷双喜(博士,中央美术学院《美术研究》副主编,中国雕塑研究中心主任):我觉得沈先生的作品具有很强烈的现代主义特征,那就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评和否定,并对它保持一种严厉的审视 态度和毫不留情的批判。我认为这跟韩国的经济发展有关,也跟韩国的民族特性有关。我到过韩国五六次,参观过韩国一些很有价值的展览,其中包括在光州那个抵抗年代的前后,由很多艺术家参与创作的宣传画、版画和杂志,记录了那个时期的知识分子积极的抗争和这 个民族对于生命的热爱和对自由的尊重,具有强烈的个性。
    前年冬天我到英国去参观英国著名雕塑家格姆雷的工作室,他用铁铸造了数百上千尊人像,他的铁人在城市、山坡、海岸线上都有。 西方很多当代艺术家仍然用写实,甚至用人的形象来表达人类的生 存状态。在这点上,我觉得沈业的作品与他们类似,具有当代的特色。他的思想有深度感,强调的是某种本质性或者是一种终极的理 想和价值观。他认为终极的理想和价值观受到了伤害,他要起来捍卫。中国当代艺术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强调视觉的感受、瞬间的震 惊感。而沈业的作品强调思想、反思和批判性,这与中国当代艺术显 得有点不合适宜,很多中国艺术家关心的是个人的感受,个人在某 个瞬间的一种生活体验。所以艺术出现了一些很琐碎的,越来越碎 片化的趋势,没有力量和兴趣建立一个具有宏观性、统一性的艺术 解释。
    基于上面的想法,我觉得在沈先生的作品中的这种批判性,是 后现代主义这个时代仍然应该继承的现代主义的遗产。
余丁(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副院长、博士):进到展场感觉像 进了《生化危机》拍电影的片场。僵尸反映了人的另外一种状态,它既是物理状态又是人的精神状态,是对于现代文明的批判和反思,这是我在展览当中看到的与电影相关的东西。
    在这个展览中,这些作品在我看来都是僵尸,因为这些作品的造型,它的肌肉都是萎缩的,这实际上让我想起了人类在遇到灾时候的状态。但这里面有一个语言上的悖论。比如说雕塑中间的两个男人角力,这两个貌似在反抗的人,其实他们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所透露的都是软弱。包括墙上的这些像呐喊或者像是在干嚎一样的僵尸,类似地狱之门或者是最后的审判。但是它跟罗丹的区别在哪 里呢?罗丹的雕塑是肌肉非常有张力的,而在这样的作品里面我们看 到的不是生命力,而是毁灭。
    我感觉雕塑家的雕塑语言有很多类型化的倾向,比方说手臂被拉长,每个人的手臂都是一样的,这种东西我觉得它不是现代主义,因为现代主义是讲个性的。我觉得他是一种当代或者说所谓的后现代。
    再一个问题是题材和语言之间的冲突,在他看来,美国文化就代表了工业文明。这正是他要反对的。但是这里面的悖论恰恰是他所用的语言和方式是工业的,是美国式的。所以我认为他用的是美国式的方式在反对美国,这是他的语言和要表达的东西之间的一种矛盾。
    高岭(博士,《批评家》编辑部主任):我还没有见过玻璃钢这样做的,作品表面有一层铁锈,是要表现人受到一种侵害或者伤害。在造型上,人物肢体拉长有一些变形,也是强调一种异化。我们看到他的作品有很强烈的叙事性、象征性,因为它们的因果关系 交待的很清楚。作品中出现美元、美国国旗、自由女神这些最后衍生出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副产品,例如女性雕塑从下体生产出来是 一些可口可乐罐以及破碎的肢体等,都是要表达这种垃圾和负面的东西,应该说艺术家有强烈的现实主义倾向。我觉得如果他的作品不被告知是韩国艺术家所做,还以为完全是中国艺术家的作品呢。
    事先的访谈显示出沈先生比较认同一种东方文化,包括“忍让”。这个词是东方文化里面很重要的概念。很多事情不是强调冲撞 和对抗,而是强调忍让来化解差异和误解,这是东方文化的精髓所在。但是这种精髓如何能够在作品中体现呢?有两种,一种是不体 现,把问题提出来,一种是把自己内心所追求的目标在作品里面有所 提示,这样可能会更好一些。
    现在沈先生是在举自己的全部力量,揭示这样一个现实中人类 普遍面临的问题。中国的问题更强烈,因为中国只有短暂的30年的变化,我们非常强烈感受到这样一种文明的冲撞。
    贾方舟(中国艺术批评网主编、美术批评家):我首先觉得“苍天”这个主题不如叫“苍生”更切题些,因为这个展览给我的感觉,表现的是苍天下的苍生的生存状态,苍生所遇到的灾难性的现场。为什么刚才余丁说像“僵尸”呢?它给我们的感觉就像发掘出来的文 物,是凝固化的,做成铁的质感。铁锈是一个时间概念,使挣扎的状 态永恒化。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觉得余丁的解读是有道理的。
    另外,他没有强调肌肉的力量,而是比较偏于瘦弱、细长,这从体量上、体能上表达人类目前的生存状态,它更多的不是力量、不是反抗、不是对抗,而是挣扎。他对于主题的发掘是值得我们中国艺 术家借鉴的。他是站在全人类的角度来关注生存以及遇到的问题。
    我觉得人类在今天面临的灾难无非是来自三个方面:一个方面是不可抗拒的自然灾难,另一个是恐怖主义对全人类的威胁。“9.11” 事件给美国强烈的震撼,他受到的恐怖主义威胁是值得同情的。反 过来,有人说他是最大的恐怖主义。我刚看了凤凰卫视的《消失的南斯拉夫》,谈到我国大使馆被炸,像美国这样一个“国际警察”,如果它完全处于公正、公道、正义的,我欢迎,但是如果这个“警察” 只从本国利益出发做这件事情,这就是不公正的,就是一个威胁。
    艺术家作品的针对性非常明确,比如说自由女神像、美国国旗、美元,这些符号具有非常明确的象征意义,就是说人类生存面对的威胁是肆无忌惮的大国。因此我觉得他宏观地看待人类问题,对于 现在这种生存状态做出反应是非常可贵的。
    人类面临的第三个灾难就是新的文明产生的灾难,比如说汽车尾气、环境污染、温度升高,这是人类自身造成的。在这个意义上,艺术家对于人类自身的反省是重要的和有价值的,人类应该对自身的行为有所反省,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更好的进步、更好的克服我们曾经埋下的许多隐患和灾难性的后果。如果我们能够极早从这方面 改进的话,也许我们人类的生存可能会更好一些。
    邹跃进:作者认为作品的主题是抵抗,但是贾老师看到的是挣扎。
    余丁:挣扎、抵抗本质上是一回事,但有微妙的区别。从雕塑语言上来说抵抗是一种力量,挣扎也是一种力量。但是把软弱无力解释为挣扎更为合适,当力量不够的时候,表现为挣扎是合适的,解 释为抵抗有点牵强。
    杨卫(宋庄艺术促进会艺术总监、美术批评家):刚才说到抵抗的元素,我觉得在沈先生的作品里还是有的。我们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目前当代艺术界所流行都是比较光鲜或者是圆滑的东西,这已经成了一个当代艺术创作的主导因素。而沈先生的作品截然不同,这种不同本身已经构成了一种抵抗。至于他抵抗什么,作品中也有明确的表态,那就是以美国文化为首的物质文化。
    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个矛盾,对于这样一种抵抗,他可能找不到一个更好的方式,所以就转换成一种挣扎。他在自己的文章里谈到东方文化的忍耐等元素,但作品似乎没有传达出来。这里面隐含了东方式的忍耐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呈现的问题。刚才余丁说沈先生的作品还是美国式的批判方式,我比较赞同。
    对于亚洲而言,虽然现在发展速度很快,但是我们遵循的大多 数规范都来源于西方,很多文化资源其实是从他们那里来的。所以,这种局面逼使整个亚洲地域的人,的的确确会有一种抵抗、或者说是一种反抗西方文化的心理。但我们用什么样的武器进行这种反抗呢?可能还是原子弹,还是枪炮,还是在用西方资本主义制造出来 东西反抗他们。这就很矛盾,朱其在一篇文章里说:拿了资本主义的钱照样骂资本主义。其实那是身处在西方资本主义内部的知识分子们的一种反思,而我们作为东亚地区的知识分子和艺术家,在反思 这种现代物质文明时是否能够提供第三种可能性呢?如果提供不出 来,如果仅仅是用西方方式来反西方化,那么我们的这种反思肯定达 不到他们内部反思的那种深度。
    所以这是一个很困惑的问题,不光是中国艺术家,韩国艺术家也 困惑,甚至整个东亚艺术家都面临这样一个困境。我觉得他的作品 提示出来的正是这样一种困境,落实到更具体的地方就是东方文明的困境。所以他要抵抗、挣扎、呐喊,而这样一些方式恰恰是一种西方方式。
    邓平祥(湖南美术家协会副主席,美术批评家):我比较喜欢这 些作品,一个是他的主题,一个是他的语言。
    首先我感到他的作品在主题上或者在一个母题上是奔人的灵魂而去的,比如说人类的苦难、人类的重大问题。刚才很多朋友说到反抗,我认为他的反抗有明显的两个层面:
    第一,对人的异化反抗,他选择了矛盾的符号作为一个反抗的对象、作为一个反抗的象征;第二,对文化和霸权的反抗,他抓住了美国文化象征性的符号来反抗。所以这个雕塑展览的主题无论从人 类性、从世界意义上来讲都是非常重大、积极的主题,是很有价值 和意义的。
    除了有比较明确的反霸权、反暴力意义,我认为艺术家还有一种悲观主义精神。有一个哲学家说,人的欲望是文明的真正动力。实际上我们在生活中有的时候真的感到有悲观的情绪,但人类总的指向是善必然要战胜恶的。比如说中国孔孟文化下的人比现代的人善良, 我们现代人的复杂性、恶、欲望的东西比古代人多得多。但是法律、游戏规则、人的制度、观念都进步了。现代文明给了你很多的享受, 同时也调动了你的欲望,这就是悖论。这个雕塑给我们很大的思考 空间,我认为它整体是悲观主义,但他准确地把握了悲观主义的本 质,他最后还是积极的。
    他还是以启蒙主义之后的欧洲的雕塑语言为参照。从选择上说,这对表达艺术家的人文诉求是最好的语言。所以我认为他选择了比较好的语言,他对雕塑本身有一种激情,一种敏感性,而这就说明了他在雕塑方面的一种才能和才华。
    崔珍晳(韩国西江大学哲学系教授):我没有参与过艺术方面的研讨,我是研究哲学的学者。对艺术,特别是雕塑方面没有什么知识,我只是说一下简单的感受。大家都同意他作品的主题是抵抗,但是,他的抵抗不只是对于现代工业文明的抵抗。抵抗本身就是人类生存的一个表现形式,人类生存的所有过程就是依靠抵抗而完成。我们从母亲子宫里出来是抵抗的过程,一个个体把自己本质向外实现的 过程是抵抗的过程。在这种意义上,从他的作品里,我能看到强烈 想生存的渴望。他通过作品告诉我们,只有维持抵抗的态度, 才能 确认自己还活着。在他作品里面可以看到绝望,但是也有一些作品表现希望。刚才贾先生提到了。如果他表现抵抗的话,他还是有希望的人,并不完全是悲观主义者。象征帝国主义和极端资本主义的 美国自由女神已被沈业表现为贪欲和暴力的温床,他分明在对它进行 抵抗。而且自由女神已经生锈,腐蚀,这表示抵抗可能胜利,这种胜利就是生存的向前过程。
    殷双喜:这个展览如果只是表达工业资本带来人的异化的话,那么资本主义国家,甚至美国也同样是受害者。但是作为发展中国家或者是第三世界国家,像我们这样又受到发达国家的压迫,其实这是两种不同的情况。但在沈业的作品中好像混合到了一起。
    邹跃进:一种是表达对以美国文化为代表的西方文化的反抗,另一方面西方和东方同时受到工业文明的腐蚀。不仅是东方,也包括西方自身必须抵抗工业文明的物化。
    殷双喜:看他的作品,我们会深切的感受到他是发自内心的,他表达的不是个人的受压迫,而是为人类的痛苦发出某种呼喊。你看了以后,不会产生他这个作品是为了某一个机构的商业目的而做的。
    邹跃进:我觉得今天的讨论会开的非常好,因为我对沈先生的解读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还是比较单一的,今天我们的解读更丰富了。这恰恰说明当艺术家的作品出来以后,他就不是艺术家能控制的了。它就是一个独立的存在者,我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解读它,非常感 谢大家今天来参加会议。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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